第二天塗羽起了個大早，提前半小時趕到集合地點。

預定的大巴車還沒到，附近的早餐攤位前，甚至瞧不見熟悉的面孔。

塗羽想起以前在晚城念中學那會兒，學校學習氛圍極其濃郁，身邊那些學霸連去食堂吃飯手裏都要捧個英語單詞本或者錯題集，她這種學渣卻成天盼望著班級組織看電影和春游，還會因為高三不參加運動會這種事郁悶很久……

沒曾想考上大學後，她對於集體活動這件事的熱情居然直線下降，上學期的“徒步登高一日游”甚至還請了病假，要不是因為這次有燒烤吃、有帥哥陪，她看見目的地裏那個“山”字，估計就在內心默念“快逃”了。

時間差不多，國貿B班的人才姍姍來遲，塗羽算著時間，給這次集體出行的負責人莫傑發了消息，讓他和宿舍幾個男生去三號食堂後廚搬食材——他們見過高昱，應該不會找不到對接人。

一切安排妥當，她剛放下手機，就聽到身後傳來清脆的女聲：“咦？塗塗子你沒和福貴小哥哥一起來啊？”

另一個聲音：“說真的，我還以為你們兩個昨晚索性就住在一塊兒了，今早正好一起過來。”

“就是！爽爽子今早都不讓我打電話叫你起床，生怕打擾你們……”

“是你自己睡過頭了吧？最後還不是我掀被子才叫醒的？”

是孟子涵和夏爽。

自打塗羽在校外租房後，三個人只有上課和吃飯時間才能湊到一起，距離產生美，關系反而比以前更黏糊了些。塗羽笑著迎上去，一左一右挽住她們的胳膊：“他不是得在食堂坐鎮、守著咱們的燒烤食材嗎？”

孟子涵說：“都怪雞翅。”

夏爽附和：“都怪羊肉串。”

塗羽作痛苦萬分狀：“食物是無辜的——都怪我，怪我不爭氣，我昨天壓根就沒想到還有這種套路。”

說話間，莫傑一行搬著大大小小裝有燒烤食材的泡沫箱走出校門。

大概是出於雄性生物之間某種無聊的“掰頭”，他們都極盡所能多拿重物來證明自己的力氣更大，以至於各個繃著臉，額上青筋顯露。

身材瘦弱的眼鏡男搬了三箱食材，連呼帶喘落在最後，步子都有點飄，險些撞到路邊的綠化帶，還好兩手空空的高昱在旁托了他一把……

塗羽遠遠看著，憋不住笑：這家夥倒是會偷懶。

高昱今天穿了黑色T恤和棒球服，銀灰色運動背包很隨意地搭在肩上，和一群男大學生走在一起毫無違和感，甚至因過分出挑的身材比例和樣貌，完全搶過了少年們的風頭。

孟子涵喃喃說了一句：“本來吧，我覺得莫傑長得還行……”

夏爽順嘴接上話：“沒有對比，就沒有傷害。”

塗羽哈哈一聲，因室友是和自己一樣的顏狗而倍感欣慰。

班裏一個挺愛八卦的女生湊過來，開門見山地問：“塗羽，那個帥哥是你男朋友嗎？”

她不太情願地否認：“不是。”

“害，信息有誤！她們都在說那是你男朋友，你帶家屬去玩呢，結果不是啊……”女生一臉疑惑，又像是想到了什麽開心的事，迅速展開笑顏，“反正是你朋友，對吧？他是哪個系的啊？還是外校的？”

不等塗羽回應，放好食材的莫傑碰巧路過，他一邊揉肩膀，一邊用周圍人都聽得見的音量說：“他？他就是三號食堂一個打飯的，這兩天跟我們的車打雜賺外快呢。”

見塗羽眼神冷冰冰的盯著自己，他抓了抓腦袋，小聲嘀咕：“……本來就是，我又沒說錯。”

聽莫傑這麽一說，前來打聽帥哥的女生瞬間失去了興致，搖頭扼腕，十分郁悶地走開了。

狗眼看人低。

塗羽在心裏嘀咕。

說話間，高昱已經走了過來，他擡手輕戳了小姑娘的肩膀，將懷裏的一小包食物提溜到她眼前：“早飯。”

塗羽道了謝，在孟子涵和夏爽的起哄聲中，小心翼翼地接過來：是三明治面包，松軟的、還帶著溫度的吐司裏夾有番茄、炒蛋、芝士和火腿片，比食堂裏賣的豪華太多了，一看就是他自己做的。

打飯小哥又怎麽了呢？這男人，難道不比那些成天游手好閑、揮金如土、滿嘴跑火車的臭屁富二代強？

塗羽如是想。

大巴車準點而至，緩緩停靠在路邊，車門打開，一個身材精瘦的中年男人探出半截身子，手裏握著不知從哪裏弄來的小黃旗，笑容可掬地招呼學生上車清點人數。

塗羽扯了一下高昱衣角：“那就是我們班導，方老師……”

我比你熟——高昱默默從口袋裏摸出口罩。

塗羽奇怪地瞥了他一眼：剛才不是都還好好的嗎，這會兒快上車了怎還想起來戴口罩？

難不成，是因為……

害怕？

就像有過前科的人會害怕警察、不遵醫囑的人會害怕醫生，學習成績差、總惹是生非的問題學生在面對老師時，是不是出於本能也會產生恐懼呢？

塗羽微微蹙眉，輕聲安慰著身邊身高將近一米九的大男人：“方老師他人很好的，你別擔心。”

對上小姑娘真摯的眼神，高昱“嗯”了一聲，步子卻邁不開。

見班裏其他人差不多都上了大巴，塗羽鉚足勁兒推著他往前走：“來，我給你們介紹一下。”

高昱喉結一滾：“倒也不必……”

他的話還沒說完，塗羽便揚聲呼喚：“方老師！”

高家少爺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。

這個距離，方天樺儼然聽到了，他眼皮一擡，扭頭沖塗羽咧嘴笑，眸光卻慢慢聚焦到高昱身上，最後微微瞇起眼：“這位是……哦，是過來幫忙的，對吧？”

塗羽並不知曉一老一少兩個男人此時內心奔湧的暗流，應聲道：“嗯，我昨天和您說過的。”

方天樺看著高昱：“怎麽稱呼？”

高昱垂著眼，刻意壓低了聲音：“叫我小高就行。”

“好，這兩天要辛苦你了。”方天樺點點頭，只拍了下高昱的後背，“小夥子身體不錯。”

被那一掌拍得渾身不自在，高昱低頭祈禱能順利上車。熟料，方天樺客套完卻並不打算放行，他囑咐莫傑清點人數、又和司機師傅打招呼說推遲十分鐘發車，這才側開身留出一條並不寬裕的縫隙，讓塗羽上車。

高昱緊隨其後，生怕橫生枝節。

他一只腳剛踏上大巴車臺階，身後便響起方天樺的哼笑：“高昱，你過來一下……”

脊背一涼，被點了名的男人僵在原地。

走在前面的塗羽略顯驚愕地轉過身：誒？班導怎麽知道高昱的名字？自己剛才有說嗎？

她扯了一下高昱的袖子，用口型問他怎麽了。

揣在口袋裏的手緊緊攥著，掌心汗濕，高昱面上仍是故作淡定地笑，說沒事，示意塗羽先去找位子。

安撫好小姑娘，他才轉身下車，走到方天樺面前，摘掉口罩喊了一聲“方老師”。

高家少爺自詡學生時代過得瀟灑自在、任性妄為，從沒把“老師”這種生物放在眼裏。

但大學班導方天樺……

絕對算一個特例。

倒不是因為這個比自己大兩輪的硬朗男人脾氣耿直、軟硬不吃，自己那套屢試不爽的處世法門在他那裏壓根行不通，而是因為方天樺身上烙著一股軍人的正派氣場，總是能硬生生壓過年輕人一頭——哪怕是高昱這種經歷過大起大落、大風大浪的校董接班人。

碰過幾次壁，他索性給方天樺起了個外號，叫“方天畫戟”。

沒別的，就是剛。

數年未見、戴著口罩都能被他一眼認出來，高昱只能自認倒黴。

方天樺噙著笑，繞著曾經的“問題學生”走了一圈，語氣帶著嘲諷：“你還知道喊我方老師？不錯，真不錯！自己在國教院念書的時候，從來不參加集體活動，一天到晚翹課往外跑，人也找不到，電話也打不通……你們宿舍被你一個人拖累扣了多少衛生評比分啊！這都畢業了，居然還跑回來參加大學春游……你想幹嘛，夢回學生時代啊？”

高昱心懷僥幸地解釋著：“方老師，其實，我回國教院是有原因的——我爸他，呃，讓我來接班。”

方天樺自然知道眼前這小子是誰的兒子，也知道是誰在給自己發工資，但他根本不care，一張嘴，語氣沒有半分緩和：“假裝食堂員工、跟著我們班去春游——這也是校董的工作？”

“這個，是事出有因。”

“能有個屁的因，不就是為了追女孩嗎？”

“我……”高昱沒法否認，“抱歉。”

“就你這種小心思，還能瞞得過我？”方天樺雙手抱肩，一副早已看穿一切的模樣，看年輕人的眼神裏帶著失望和警惕，“小塗羽她多好一姑娘，怎麽能著了你的道？聽她說那意思，好像還不清楚你到底是誰……我橫豎也算是個人民教師，醜話說在前面，你們自由戀愛我管不著，但如果你敢帶著壞心思打我們班女生的主意，我跟你小子沒完！”

氣場駭人。

高昱定了定神，徐徐開了口：“方老師，我大學四年除了翹課，好像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吧？”

方天樺挑眉。

“我一不打架，二不作弊，三不亂搞男女關系。”他繼續說，“就算一直逃課，我考試也沒掛過科。”

“怎麽，你是想說自己是好學生嗎？”

“……但也沒那麽壞，對吧？”

方老師繼續沈默，並不打算對高昱的自我評價給予肯定。

他不是對這位新晉校董有什麽偏見，只是在楠豐大學任職十幾年，國教院的班級帶久了，他對那些富二代們的花花腸子多少有些提防，生怕耽誤了心思單純的小姑娘。

深知自己的說辭不管用，高昱退後一步，深吸一口氣，給方天樺深深鞠了一躬，語氣從未有過的篤定：“方老師，我沒有壞心思。”

“我是很認真的在追求塗羽，只是，遇上了一點麻煩。”

“至於我的身份，我會找機會和她說清楚的，所以，能不能請您……暫時替我保守秘密？”

方天樺怔住，將信將疑地看著面前這位已經畢業兩年的高昱同學。

好像……是比那時成熟了不少。

兩人僵持間，塗羽的身影忽而出現在轉角處，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探著腳尖，生怕冒然出現會打擾他們”共商大計”：“方老師，高昱，你們還沒聊完嗎？司機師傅在催，莫傑讓我過來看看……呃，你們這是在做什麽？”

眼前的畫面說不出的詭異。

高昱猛地站直身子，緊張地註視著曾經的班導，做好了隨時為自己辯解的打算。

方天樺看看塗羽，又看看高昱，許多話就在嘴邊，最終卻化成一聲對青春的輕嘆。

他搖搖頭，走到微微睜大雙眼的女學生身邊，擡手指了一下難得收斂起笑容的高昱：“沒啥，就聊了聊燒烤、搭帳篷時需要他幫忙的事，小高人挺好的，剛才還在和我說——他追了你好久，結果遇到了一點麻煩，讓我給出主意呢！可惜我年紀大了，搞不懂你們年輕人的事……小塗羽啊，很多事，自己要多想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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